游戏驿站事件中的利益流向及监管

易宪容

目前，尽管美国游戏驿站事件已经告一段落，美国监管机构相应的调查报告还没有出炉，及该公司的股票价格还在震荡中和罗宾汉网上交易平台正准备上市，但该事件中的利益流向是十分清楚的。因为，在传统金融体系的权力结构中，无论是市场制度安排，还是金融产品的创新，基本上是由金融市场的精英所主导，中小投资者基本上处于弱势的地位，因此，中小投资者在金融交易博弈中会处于弱势的地位。就一般意义来说，平常对于美国股市中一些小股票的暴涨暴跌，华尔街的精英们本来不会对它太多关注。因为这些股票市值太小，它的暴涨暴跌对市场影响不大，甚至于可忽略不计。比如，游戏驿站的股价总市值，即使被炒作推到483美元峰顶时，其股票总市值也仅占整个市场股票总市值的0.06%。也就是说，游戏驿站事件之所以意义重大，并不在于它的股票价格暴涨暴跌，而是在于数以百万计的散户通过社交媒体以网络集体动员的力量，打败了华尔街的对冲基金大鳄。这被认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件，创造了华尔街的历史，所以事件为全世界瞩目。但是，在这场举世瞩目事件的利益博弈中，利益上谁胜谁负，肯定多数人是一头雾水。因为，就游戏驿站事件的表象来说，利益受损最为明显的是香橼研究和梅尔文资本两大对冲基金（即有估计亏损达130亿美元）。但是两大冲基金利益受损，这些财富是不是通过股价博弈转移到了中小投资者或散户的手上，是不是在股票高价时涌入的散户真的赚钱了？或者说，在该事件中除了被轧空的对冲基金之外，散户是不是涌入股市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在监管部门的调查报告出台之前，对此还很少报道，但实际结果应该是十分明显的。

首先，从发动者的动机来看，虽然说是因看到对冲基金过度沽空游戏驿站股票，引发支持者透过Reddit网络发动群体力量买进该公司的股票，以此来教训这些对冲基金。但是，现在发现当时美国股市有很多支股票的价格和交易量，都存在异常波动的现象，而且很多都来自同样的社交媒体平台及同样的交易app。也就是说，很可能这是有人利用社交媒体这种网络工具，快速召集大量散户，对某些股票进行集体买卖，操纵市场股价牟利。也有分析早就指出，在1月底游戏驿站股票价格快速飚升的那几天，无论是从股票的交易量变化来看，还是从股票的价格变化来看，更多是股市大鳄的手法，而非散户所作为。这也说明了该事件中真正获益可能还是游戏驿站股票做多的华尔街大鳄，而不是散户。

其次，对于事件中的散户来说，他们进入股市，并且绝大多数人只是购买一股股票。就绝大多数散户来说，通过罗宾汉证券交易平台进入购买游戏驿站的股票，他们决策行为并非与经济和市场因素有关，更多的是与心理和政治因素有关。因为，绝大多数散户是希望通过这种网络上的人海战术来颠覆华尔街传统，达到金融正义。特别是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主政四年，让民众在观念上极化及网络上部落主义盛行，更是让某些人容易利用网络社交媒体掀起这场股市的轩然大波。当散户以这种方式进入股市时，绝大多数人肯定跟风在股票高价时进入，所以这些散户最容易被杀得落花流水，惨败而出，而能够在这场股市博弈取胜的散户肯定只是极少数。比如，在华尔街赌注论坛中最活跃的人物吉尔。他在论坛中称自己也是一般的散户，在论坛中不断发布各种言论与消息。但实际上，它是专业金融分析师，而且他在几个月之前就开始布局游戏驿站的股票。他曾花75万美元购买游戏驿站的股票，其股价曾经涨到4800万美元。就此而言，股价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上涨了60倍。尽管其持有的游戏驿站股票的市值也立曾大跌，但吉尔应该是散户中最大获益者。所以美国监管部门正在对他进行调查，看看他有没有操纵市场之嫌疑。也有在一年前，罗宾汉证券交易平台为了吸引客户，曾免费赠送进入者获得一股游戏驿站的股票（当时该股价为3.7美元）的客户，当1月底游戏驿站事件为世界瞩目并暴涨时，他们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有一股游戏驿站的股票并卖出获利。但对于该事件中绝大多数散户来说，恐怕没有这样幸运。因为，该事件还是华尔街的精英在主导，戏情的主线同样是老套的，网络社交媒体只是扮演了某种催化剂的作用。例如有人早就在游戏驿站股票布局好，然后借助金融正义的方式不断散布小道消息或谣言，以此来哄抬和操纵股价，然后再获利了结，损害的肯定是散户的利益。如果监管滞后，这更可能成为传统股票市场中绝大多数散户受损的命运。

再次，早就持有游戏驿站股票的传统投资者也可能是这次事件中的最大贏家。比如，根据相关的文件，富达低价股基金握有200万股游戏驿站的股票，如果按照1月28日盘中最高价位，该基金的持股价逼近10亿美元，而这些股份在1月初仅约3,300万美元。还有加拿大的投资公司Senvest Capital Inc.，是游戏驿站公司的第七大股东，曾拥有360万股游戏驿站股份，当月受股价影响其基金账面赢利达1.23亿美元。这些股票持有者，如果在游戏驿站股价飚升时卖出，肯定个个是大赢家。比如，在游戏驿站事件的同一时期，美国散户大军也发动了对美国耳机制造商高斯(Koss)股票轧空攻势，从1月22日到1月28日，该股票的价格从3.34美元飚升到126美元，该公司创办人家族及高管趁股价飚升卖出，获利13亿多美元。最后，美国的证券商和造市商同样是这次事件的大赢家。美国最大线上券商嘉信理財等证券业者已从爆大量的交易中大获其利。美国证券交易所1月28日的成交量为195.8亿股，高于近20个交易日平均成交的148.6亿股，成交量增长上升了32%以上。罗宾汉网络证券交易平台的情况也是如此。但是罗宾汉网络证券交易平台与这些券商背景的利益关系也受到市场及监管层的严重质疑。可见，在游戏驿站事件中的对冲基金与数百万散户的对决，可能是事件中的输家。

所以，在游戏驿站事件爆发之后，美国监管层对该正在进行调查。不过，监管层针对的问题主要原则是，在这种股市疯狂炒作过程中，相关的信息是否准确一致性披露？中小投资者是不是获得公平对待？其利益受不受到伤害？涉及近期相关股票的网上帖文内容，是否发放虛假消息，以及有否存在欺诈行为？以及该事件是否冲击金融市场的有效运作及稳定？等等。可以说，美国管理层针对的监管问题，基本上是在传统金融体系的框架内思考，根本就没有涉及游戏驿站事件的核心与实质。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监管层对事件改进的措施只能是金融监管松紧的问题，根本不可能触及到问题的核心及化解相应的风险。美国证券市场之所以会让一次又一次的重大危机事件爆发（如今年美国对冲基金Archegos Capital斩仓事件），很大程度上就是与这种传统的监管思维有关。还有，在大数据时代，金融科技发展是一种大趋势，投资的大众化及金融的民主化已经成了常态。面对这种趋势与常态，只有监管者的思维转变到这些焦点上来，才能了解正在兴起的这场金融革命发生了什么，监管者如何来应对。

对于中国的监管者来说，席卷美国股市的游戏驿站的散户轧空潮，可能难在中国证券市场重演，因为中国证券监管制度有一套严厉的控制股价暴涨暴跌制度，中国市场做空机制也不发达，年青投资者进入股市比例不高，以及基本上不存在金融正义的概念。但是游戏驿站事件对中国监管层却有重要的启示。首先，游戏驿站事件是正在兴起的一场金融革命。它将改变美国及全球金融市场的市场秩序、生态、结构及监管者的思维。而这种改变传导到中国证券市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中国监管层要未雨绸缪，在监管制度安排上要有前瞻性的准备。其次，金融科技的发展，社交媒体及平台经济的发达，运用社交媒体动员大众力量已经成了一种常态，所以，社交媒体很容易成为炒高股价、操纵市场价格的工具。尽管政府监管者可以通过严格网络管控而不至于类似游戏驿站事件在中国发生，但是监管层一定要了解到，社交媒体动员力已经成为改变社会对事件态度及价值的重要机制。如果中国中小投资者觉醒，金融正义的理念在中国形成市场，占比例高企的市场散户同样可能甘冒违法风险将会让法律规范少数人不当行为的原初设计失去约束力。所以，中国监管层同样要检讨当前金融法律制度存在的缺陷。这样才能降低类似游戏驿站事件在中国证券市场发生的概率。再次，游戏驿站事件对中国年青的投资者也提供了一次金融知识普及的机会。因为，在大数据时代，投资的大众化和金融的民主化已经成了一种趋势。这是中国证券市场得以真正发展的机会。早些年，由于中国股市不争气，多数中小投资者进入市场都被杀得落花流水，对中国证券市场失去信心而退出市场，但是2020年中国股市高歌猛进，获利甚丰，再加上20年以来只涨不跌的房地产市场投资机会逐渐减少，进入股市的新开户者大增，特别是2021年初这种情况更是明显，而这些新开户者多数是年青人。但是，近来国内股市的震荡又让国内投资者对股市的信心大减。所以中国监管层不仅要加强对中小投资者金融知识普及的教育，也要加强规避金融风险的教育，而不是如游戏驿站事件中绝大多数散户那样盲目跟风涌入市场。最后，随着当前各种社交媒体及平台兴起，以往的法律及条例可能变得未够完善或不合时宜，金融市场内在缺陷彰显，再加上社会贫富悬殊、社会不平等、新冠病毒疫情等因素，正在加剧新世代与传统市场权力精英的对决，并加速这种对决的新旧交替，所以，我们正处在重建规则的时代。中国监管层要把握这次机会，要加大金融改革的力度及完善各种法律制度，重新向市场更清晰地厘定各种市场不合法行为，令市场变得更加公平公正。